访东北地下党吉东地委书记李范五之女李黎力访谈实录

　　《父辈的抗联》系列访谈之：访抗联将士后代李黎力

　　男儿功在桑梓 抗日不负初心

　　——追忆东北地下党吉东地委书记李范五

　　东北地下党吉东地委书记李范五之女李黎力。尹一航 摄

　　新华网消息(记者 张骄瀛)：84年前的一个夜晚，盘踞在中国东北的关东军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短短4个多月内，总面积128万平方公里的中国东北全部沦陷，3000多万父老成了亡国奴。

　　“九·一八”事变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抗日怒潮，19岁的李范五正在国立北平大学俄文法政学院读书，他毫不犹豫地参加了学生抗日爱国运动，从此展开了他跌宕起伏又传奇的一生。

　　据李范五的女儿李黎力介绍，当年李范五就读的国立北平大学俄文法政学院学生多为东北人。“九·一八”事变后学生们人心惶惶，李范五积极寻求抗日救国的道路而不得法，这时有人给李范五推荐了两本书《唯物史观》和《中国向何处去?》，自那时起，革命的火种就在李范五心中点燃了。

　　胆大心细 黑土地上传党声

　　加入党的外围组织反帝大同盟后，有几位共产党员发现李范五做事踏实可靠，几次传送秘密文件的任务也完成的非常出色，于是在1932年底吸收李范五正式入党。

　　一心回报桑梓的李范五得知党组织准备派他回到家乡开展工作时非常高兴，迅速收拾好了行李。

　　那时的东北地区时局不稳，李范五回东北前表示：“我回东北工作，环境险恶，可能被捕，甚至被杀，我有思想准备。”

　　困难并没有令李范五退缩，回到东北后无法与接头人联系的李范五做了一个艰难而坚决的决定，那就是伪装身份秘密发展党团组织。

　　李范五在他曾经的老师帮助下，谋得了一份小学教师的工作，并在教师身份的掩护下，对学生进行抗日教育。同时，李范五还对学校里的教师们进行了观察了解，发现和培养了抗日积极分子，组建了穆棱县第二校反帝大同盟这个党的外围组织。

　　在李范五的主持下，穆棱县第二校反帝大同盟向全县发展，在此基础上李范五在穆棱发展了一批党团员，开始在穆棱组建党团组织。

　　疾风劲草 抗联身后显助力

　　机缘巧合之下，李范五和党组织接上了头，由于在东北地区工作表现突出，中共吉东局致函李范五，任命他为中共穆棱县县委书记。

　　半年之后，出于安全考虑，党组织将李范五调往安宁县。到安宁县后，李范五一边和东北抗日联军第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商议壮大抗联队伍，一边经常深入当地百姓家中，开展抗日革命宣传活动。在工作期间介绍了无数怀着抗日热情的青年参加东北抗日联军第二路军。

　　男儿功在桑梓 抗日不负初心——追忆东北地下党吉东地委书记李范五

　　李黎力在接受访问。尹一航 摄

　　为了对抗日本关东军进行的虚假宣传，让当地百姓知道党组织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上，东北抗联一直在与日寇做斗争，李范五与东北抗联成员策划了多项宣传活动。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1936年正月十五闹元宵时，将反日传单撒遍了日本关东军的军营，一时间令日寇又惊又怕。

　　在抗联队伍与日寇在白山黑水间激战时，李范五遵照中共满洲省委的指示，秘密发展日寇部队中的特别党员，后由于叛徒出卖，1936年李范五被秘密护送至苏联海参崴，随后又被送到莫斯科进修学习。从此“梦绕边城月，心飞故国楼”，直到抗战结束，李范五才有机会再次踏上东北这块土地。

　　往事如烟 峥嵘岁月赋笔尖

　　“我父亲的一生都在他的回忆录里啦!”李黎力说。

　　也许是因为青年时从事的工作养成了李范五隐忍而又坚忍不拔的性格，李范五晚年重走了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力求回忆录中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可考可证。

　　这本回忆录的前身是一本诗集，李范五在重走战斗之地时祭拜了很多安葬在各处的战友们，回忆起共同在白山黑水间的战斗时有感而发。

　　诗集在朋友间传看时传到了陆定一那里，陆定一特别写信叮嘱：“你的诗集我一口气就看完了，看完之后想一想它究竟什么地方这么有吸引力?当然可以举例的很多，东北从1931年9·18沦亡到1945年日本投降，14年中，日本帝国主义是怎样统治东北的?人民是怎样生活的?怎样受摧残和受压迫?抗日联军又是怎样抵抗和取得胜利和遭受了挫折的，有些什么经验和教训，现在只有一些片断的文字和资料，应该写成一本书，永世不忘。”

　　李范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修改自己的回忆录，在修改完回忆录最后一页的当晚，李范五与世长辞。

　　李黎力觉得父亲李范五身上反映出的抗联精神很难用一两句话来概括，其中既有大无畏的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也有同生共死的战友情谊掺杂其中。

　　2012年，李范五诞辰百年之际，李黎力主持再版了《李范五回忆录》，她坚持除个别错别字外一句话也不删减。李黎力说她坚持忠于原著，历史应该保留它本来的样子。

　　【主持人】：各位网友，大家好，欢迎收看新华访谈。84年前的一个夜晚，盘踞在中国东北的关东军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短短4个多月内，128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日本国土3.5倍的中国东北全部沦陷，3000多万父老成了亡国奴。“九一八”事变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抗日怒潮，李范五时年19岁，当时正在国立北平大学俄文法政学院读书的他，毫不犹豫地参加了学生抗日爱国运动。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的李范五接受党的派遣，回到东北，一个20岁的青年如何在危机四伏的境况中发动群众抗日斗争，发展壮大党团组织，组织抗日联军，进行抗日游击战争。请听我们今天的嘉宾，李范五的女儿李黎力为我们讲述，欢迎您。

　　【李黎力】：大家好。

　　【主持人】：“九一八“事变时，您的父亲李范五还在国立北平大学俄文法政学院念书，还非常年轻，是什么促使他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回到东北进行抗战工作呢?

　　【李黎力】：我们老家就是在黑龙江的穆棱县，爸爸中学是在哈尔滨一中念的，这个时候东北的学生普遍都学俄文，所以当时考大学的时候，俄文法政学院学费比较低，而且是用俄文授课，所以东北学生比较多。在“九·一八”事变以后，东北的学生和家里全都失去了联系，因为日本封锁，所以信也接不到，钱也寄不过来，这个时候学生生活就有困难了。学生自己之间谁有钱就是大家一起吃饭，那时候就有点共产主义了，所以学生很团结。

　　在这段时间，他看了很多书，因为东北这个事出来以后，学生都没有心思念书了，所以都看报纸、到图书馆找书，寻求一种思想的，到底应该怎么办，学生都特别关心国家时事。

　　这个时候学生就推荐了他两本书，一本是《唯物史观》，一本就是《中国向何处去》。他看完这两本书觉得有点豁然开朗了。

　　还有就是他的身边有共产党员，发现他有这种思想动态和情绪时，而且参加活动时不怕死，特别积极，所以就把他作为培养对象，他求入党，认为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期间他去反帝大同盟参加集会，到平民学校讲课、贴标语，非常踏实可靠，组织就让他做了河北省反帝大同盟的交通。他的任务就是把河北省的秘密文件送到北京市的几个秘密交通点。

　　在这个工作中，他也特别出色，几次和特务做斗争，掩护咱们的秘密交通点，自己甩掉敌人，把文件都安全送到该送的地方去。他是1932年的11月入党，组织上找他谈话，派他回东北，他当时非常高兴，他说我就要回东北。这个时候党组织给他指出来了，符合他的愿望，所以12月初就动身回东北了。

　　【主持人】：您的父亲1932年回到东北后主要工作是什么呢?

　　【李黎力】：当时给他的任务是让他回东北找到义勇军，给了他一个联络方式。可是他回来以后就和这个人接不上头，因为当时东北军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义勇军东跑西跑的，该接头的找不到。他就回老家了，在宁安县一个小学当老师。这个时候他就以教师的身份作为掩护，就开始在穆棱那块发展革命组织。

　　【主持人】：当时去小学做老师来掩护身份，是上级对他的要求还是自己(想的办法?)

　　【李黎力】：是他自己找的，因为当时跟党组织联系不上，。这个时候他就想我找不到党组织，也要先开始工作。所以他就在学校里利用讲课的机会跟学校的教职员工聊天，一个一个的摸他们的思想，在课堂上对这些学生也一个一个的了解。所以在那个时候，和教职员工在一起时就发现，他们十几个人里头大部分都是反日情绪很强烈的。然后他就开始引导着大家伙组织了反帝大同盟，这个组织是党的外围组织，由学校的反帝大同盟逐步扩散，让他们回自己的家、自己的朋友圈子里物色，然后发展扩散，这样反帝大同盟在穆棱就开始扩散了。

　　再一个，在课堂上他了解了这些学生的思想动态以后，他就有意识想引导这些孩子建立起革命的思想，反抗日本帝国主义。所以他在课堂上引导一个很积极进步的，家里也是很贫困的，反日情绪很浓烈的一个学生，叫于忠友，那时候就是十几岁的小孩。他跟这个学生聊天，说你知道咱们本来叫中国，现在为什么叫满洲国?小孩说不知道。他说你上课时提这个问题，我来跟你们讲。他借此机会跟学生们讲日本怎么侵略中国。

　　学生里有了这种(反日)情绪，小孩也议论。反帝大同盟的教职员工，当时就挑选一些年轻的，先组织了共青团，吸收他们为团员，比较好的就吸收为党员，然后分别让他们分别出去扩散这种革命思想。有几个很可靠的就跟他们讲，说你们现在谁知道，能跟党组织联系上，他从北京回来党组织就接不上，说咱们还得跟着党组织统一一起进行活动。

　　我父亲自己回忆，他后来在亲属当中发现了接头人。有一次他就从家回来跟我爸爸讲，说我们那边有一个人，说原来跟你还是同学，想见见你。我爸爸去了一看是一个小铺，他的同学在那儿站柜台。因为他们在北京的时候互相并不知道，他就想一个大学生来站柜台，这里头有名堂。到了里边以后，当时地下党的一个秘密负责人就跟他谈，说他回到穆棱以后，已经观察他很久了，他所有的行动、所有的作为符合北京学生的那个套路。所以决定跟他取得联系，然后就跟他谈，就鼓励他，说党组织承认你建立的党小组，你是党小组的支部书记。

　　找他谈话这个人是吉东特委共青团的书记。当时穆棱党组织被破坏了，那个时候还没有建起来。结果没过多久，大概也就是一两个礼拜又找他，说吉东特委决定成立穆棱县委，他是县委书记。

　　【主持人】：您说的都是您的父亲的地下工作，发展了很多党员，也组织了自己的党组织部，后来跟义勇军接上头了吗?

　　【李黎力】：在穆棱待了半年多，穆棱很多人都知道他，组织为了他的安全，就把他调到宁安去了，当宁安县委书记。

　　在一个叫小牡丹屯的山里头，只有8户人家，全屯的人都参加了抗日斗争，都是反日大同盟的同志，就把我爸爸送到那儿去，在那儿等着跟他接头。在这个期间，就把他安排住在了一个朝鲜的大姐家里。这个大姐叫姜信爱，她的弟弟叫姜信泰，就是后来朝鲜的总参谋长，改了名叫姜健。

　　他到那儿没两天，就看远处的山冈上来了一队伪军，这个时候有小孩跑来报信说伪军快进村了，当时一看也来不及跑了，一跑反倒被人追去了。这个时候姜信爱特别聪明，赶紧把她丈夫的朝鲜族衣服给我爸爸穿上了，白毛巾也围上了，躺在炕上，大棉被一盖，说你装病，朝鲜族的人有病和汉族不一样，朝鲜族是“哦呵呵”这么喊，然后就跑到外屋抓了一把艾蒿就扔到锅里烧火，满屋子中药味。这个时候那队伪军就进村了，她利用伪军进村前这个期间告诉这八户，统一口径，说这屋子里的人就是她的丈夫，得了伤寒病。然后伪军来了以后，老大姐就热情迎接。说老总，我们这儿有朝鲜大米给你焖饭，这个时候说这儿有伤寒病人，到别家去吃。伪军看着有病人，怕得传染病，当时伤寒是很大的病，然后就在别人家又吃又喝的，折腾够了他们走了。他们走了以后，把被子一推，全身都是汗，本来还有点感冒全好了。这个时候他还了解鲜族那些人的思想，跟着大家下地干活。

　　我爸爸原来在城里是白面书生，当老师也是穿大褂的，他到了宁安以后，是到农民当中来了，就不能那样，手又细又嫩，天天拿石头戳，磨出茧子来。他自己就很感慨，参加革命要跟群众打成一片，所以他那时候从各种小事上非常注意改造自己的思想，改造自己的那些生活习惯。

　　【主持人】：您还带了您父亲的回忆录，听说您父亲在临终前几小时还在修改自己的回忆录，您怎么看待您父亲这个人?

　　【李黎力】：我父亲晚年老在回想整个革命历程。所以有的时候他自己就写首小诗，讲革命战争的一件事，或者怀念老战友。后来小诗就编辑成册了，叫《壮怀集》。然后就给陆定一看了，他看完以后就给我爸爸写了一封信，他说东北抗联非常艰苦，14年。但是现在留下的资料很少，我希望你们亲身参与过东北看联这个战斗的，大家能写一本书，让后人知道你们当时斗争是在怎么样艰苦的情况下，怎么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最后战胜了日本帝国主义。这封信给我爸爸以后，我爸爸一看就觉得责任重大了，他原来回忆起那些老战友的时候老是觉得很心痛，那么多人都牺牲了，极少数的人留下了，他老觉得对牺牲的这些战友总有一种歉疚，这个时候他就明白了，他应该把这本书写出来，应该把他们的英雄事迹表现出来，所以他就开始日以继夜的写。最后定稿拿给他看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重病，最后还在那儿修改。等他修改完了最后一页的时候，躺下了，4点钟突然发病没抢救过来，那个稿纸、本等资料还在病房里摆着。最后用一句最贴切的话讲，一直是战斗到最后一分钟，他的一生都献给了革命。

　　【主持人】：在您的眼里，父母都是坚定的革命者，那您认为抗联的精神是什么呢?

　　【李黎力】：我觉得抗联的精神用一两句话很难说，我觉得东北抗联的抗联精神是一种大无畏的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他们不怕牺牲自己，为了全中国的人民，为了全人类进行反法西斯战争。在任何艰苦困难情况下他们都不会低头。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自己的同志。所以他们在14年这么艰苦的环境下能够坚持下来，因为他们有这样一种伟大的思想在支撑着他们，所以他们才能支撑下来。

　　【主持人】：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